在男人们乘凉的上游河段,是庄里女人们晚上纳凉的地方,她们也和男人们一样在河边乘凉,下河游泳。
在男女下河嬉戏的地带中间,隔着一个叫黑水崖的河段。不到二百步。
老甄秀才曾说,淄河的“淄”就是黑水的意思。尤其是黑水崖这里,河水黑的像是墨汁。可是把水倒进桶里,和其它地方的河水比较却更加清澈,不含一点泥沙杂质。
黑水崖的水里寸草不生,在这里撒网连小鱼小虾都捕不到。没有人知道这里有多深,即使白天也无人敢在此下河。这里成为一道天然屏障。
高羽和秋胖子、六指他们曾在有月光的夜里爬到河岸大柳树上远远的像女人嬉水河段看过。借着河风隐隐听到女人们叽叽咯咯的喧闹声,河面上露出黑乎乎的脑袋像一群鸭子。
他们用吃奶的劲儿,运目力看。在大月亮地里只能看到满河的星星或细碎粼粼的月光。而男女中间地带整个黑水崖看起来像墨汁一样浓稠,波澜不兴。
周围临庄几十里,只有一人敢在黑水崖潜水游泳。那就是黑太岁。黑太岁能在水底待三天三夜不上岸。他自己也常说,淄河里就没有他去不了的地儿。
更令人羡慕的是他说他能在水下视物,在水里也能看出二里地去。徒手就可以捉鱼摸虾。
都知道这黑太岁有吹牛的毛病。但黑太岁有时撒网网不到鱼,就干脆脱光衣服跳下河去捉,真的能摸鱼上来。
一次庄里祭祖要用十斤的红鲤鱼,却怎么也淘换不到。
高庄主只好派人找黑太岁。他点头说:“但是,请好吧,明天晌午一定送到。”
第二天,黑太岁果然提了一条红色鲤鱼送到祠堂。
淄河内每有溺水而死,打捞不上来的人时,周围各庄人也都会想起黑太岁。只要人没有被水冲走,还真是没有他捞不上来的。若他说被水冲走了,去下游找吧,准没错。
去年庄里小丢在河里游泳淹死时,他爹和黑太岁有些过节,请七八个人,捞了一天也没有结果。小丢他娘倒是高兴起来,也许小丢被水冲走了,只是冲到了下游,没有死。后来黑太岁觉得庄里乡亲的,看不下去,就跳下水,不一会儿就把小丢给拖上了岸。小丢两眼突出,蜷缩了手脚,上来时,双手还紧紧抓了两把水草。他娘像疯了一样,硬说是黑太岁把小丢给扔河里淹死的。
没想到好心当成驴肝肺。眼看两家就要打起来,高邈闻言赶到,顺手捡起一块鹅卵石,手指用力掰下来一角儿。然后将缺一角的鹅卵石扔进河心。
对众人道:“谁可以把那块石头捡回来?”
这七八个常年在淄河打鱼之人摇头,根本不可能。
只见黑太岁跳进河里,不到一炷香时间,手里抓了一块儿石头上了岸。高邈拿手里的角儿对上,严丝合缝。
小丢他娘不再吵闹,抱了小丢嚎哭。
黑太岁却不干了。本想把小丢娘扔进淄河里,咬咬牙,抬脚还是把他爹踹下河去。
在淄河两岸流传一句话:“上山打獐鹿,下水捉鳖王。心黑智且勇,淄河太岁郎。”
黑太岁可不光是干些打鱼、捞尸、强买强卖的事。他酒后曾说过女人们下河嬉戏时,他也去过,曾经在女人堆里钻来钻去,众女还都以为是大鱼呢。
有人问:“在水底睁开眼真能看二里地?”
黑太岁嘿嘿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高羽试过,这个根本就是胡说。在水底睁开眼只是能看到昏黄的光,什么都看不见。
六指是最崇拜黑太岁的,他问黑太岁:“叔,恁真的能在水里换气吗?”
黑太岁不理他。
“恁能教教俺吗?”
黑子还是不理他。
不管黑太岁理不理他,他平时就像是一天尾巴一样跟着黑子。后来六指的水下功夫突飞猛进,一个猛子下水去能在水底走八十步。小伙伴们都说他得了黑太岁的真传。
高羽在水下连五步都走不了,更要命的是,高羽根本就扎不到水底。他扎猛子时,经常是脑袋埋进水里,露着肥胖的屁股在水面上扑腾。这也有好处就是他根本不用学游泳,只要躺在水上就不会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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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指他爹说:“六子,快去坡上吆喝吆喝,就说黑太岁不见了。让那些婆娘们小心些。”
六指飞快的向河岸斜坡跑去。
都说六指他们家开着“瓦厂”。他那五个姐姐和娘都在那边下河乘凉哩。
高羽一骨碌也爬起身说:“俺也去。”
等他慢腾腾往坡上爬时,六指早就喊完话往回跑了。
高羽迎上他问:“这么快就回来了,婆娘们都听到了吗,要不再去喊一遍?”
六指说,不用。
高羽压低声音对六指说:“要不咱去找黑子?”
六指犹豫着说:“但是,不好吧。”
高羽说:“你是怕了那黑水崖,不敢去吧?”
六指说:“俺怕?谁怕谁是龟孙子。”
顿了顿,“俺就是怕让爹知道。”六指犹豫着低声说。
高羽说:“那咱偷偷的过去。远远的看看黑子是不是到女人游泳的地方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他们回到河边。高羽大声说:“热死了,热死了。跑这一趟可真热。六指,恁热不?”
“但是,俺跑的比你都多,当然热。”
“咱下河凉快凉快去。”
“嗯,凉快凉快去。”
二人跳进河里。当确定再没有人注意他们时,静静游向河中间。
河边的水是温热的,当快要到河中间时,脚下的突然有一股冷水经过。二人被冷水一激,像是有什么抓住了脚脖子,腿几乎要抽筋了。心里发慌,那里还有一点热的感觉。更远离了众人的视线,二人壮着胆子,开始划着水向上游游去。
当二人靠近黑水崖时,河水水温更低。
“咱回去吧,怕是被俺姐知道,打俺。”六指声音有些颤抖。
高羽侧过脑袋对他说:“恁是怕这黑水崖吧?胆小鬼,怕了恁就回去。俺自己去。”
六指咬牙说:“龟孙子才怕哩。”
说完带头向前游去。
淡淡的夜色下,黑色的水像是一团黑色的烟雾向他们涌来,慢慢将他们包围。抬头看到满天的星斗,身下却黑的像化不开的浓墨,什么也看不到的无底深渊。
二人都打了一个寒战,停下来。
“要不咱回?”二人异口同声。
当均知道对方不会耻笑自己时,心里一松,倒是不害怕了。二人转过身往回游。
正当他们要转身的时候,发现前面不远处冒出一个黑乎乎的大脑袋。冲他们笑笑,一口的白牙。朝着他俩挥手。
“是谁?”听到六指牙齿撞击的声音。
“是黑子这孙子在弄鬼,果然他在这里。”高羽说。
“真的是他吗?”六子说。
“俺看像。一准儿是他。不然会是谁?”
那黑脑袋,转过去,没入水里。然后看见两只脚丫在水上蹬了两下就不见了。
高羽兴奋的说:“追。”
他们感兴趣的不是女人,而是这片无人可以跨越的神秘黑水崖。紧张而兴奋。
六指一个猛子扎下去,不一会就冒出头,深吸一口气,说:“下面更冷,好像这里浮力很大,俺扎不下去哩。”
高羽说:“恁是害怕了,拉俺一把,咱一起试试。”
二人拉着手一起向下潜去。六指说的没错,二人试过几次,根本潜不下去。黑水像是从下往上涌动,推着他们飘起来。待他们又在水面喘息了一会儿。
高羽说:“俺扎猛子,恁在上面帮忙使劲踹俺一脚,试试。”
六指已经适应了水的黑暗,他笑了。“但是,墩儿小老祖,这可是恁说的,过后别又怪俺。”
“少废话。”
高羽伸出手掌和六指击掌,然后深吸一口气。头下脚上向水底扎去。六指嘿嘿一笑,向一条飞鱼一样跃出水面,下落时双脚狠狠蹬到高羽露出水面的白屁股上。
当六指落到水里时,看见墨色的水忽然像开锅一样翻滚。六指感觉脚下的水更冷,冻得牙齿嘚嘚的撞击着,小腿一阵痉挛。他用手拍打着水面,害怕了。
他咬牙坚持足有两息时间不见高羽上来,便低声的叫道:“小老祖,小老祖,墩儿,墩儿,恁在哪?”
他划着水四处看。凭他对这位小老祖的了解,潜水时间不会超过正常人的两息。这会儿早该上来了。
又过了足有三息时间,仍没有看见高羽出来。他吸一口气壮起胆子,一猛子扎下去找高羽。但这水好像比刚才的浮力还要大,水不停翻滚,根本下不去。当他费尽力气无果后,再次探头出水面,大口吸气。
这时,就在见不远处,水面上露出一个脑袋,咧开嘴向他笑。开始他以为是高羽,心稍稍放心,但透过张开的大嘴巴,他能看到了对岸的景物。那绝不是高羽,也不是不是黑太岁。因为那脑袋、面孔像黑水崖的水一样的颜色。张开的大嘴冲他一笑,之后就变成了黑色浪花,翻滚着向他涌来。
是水鬼!六指就觉得头皮发木,浑身的汗毛在水里都能感觉立起来。
他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向岸边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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